學妹在個人板上轉了個網址來源,指向台大某位教授的blog。我好奇心起點了進去,發現目前的文章大多是他在某報專欄的文字,遂只粗讀了其中幾篇。當中有一篇相當有趣,名曰〈安安靜靜最大聲〉。首段是這樣寫的:

「如果可以,我真想懇求報社總編說:『我願意捐出一個月的稿費,請准許我這回一個字都不寫,今天就讓這個十幾乘二十幾公分的專欄方塊,彷彿打開一扇讓大家可以透口氣的天窗,留白而安靜地躺在報紙的左上角。』」

立即反應是失笑。傳統上這種留白叫「開天窗」,出現原因大抵不脫兩個:一是編採不諧,臨到要發印了才發現版面搭不上,只好留塊空白。此情況極端少見,一旦發生,編輯絕對倒大楣。在記者全面改用打字發稿、編輯採取電腦排版之後,更近乎不可能:畢竟,剪剪貼貼就可以刪改或添加個一兩段、再調一下圖文位置和走向,要排到開天窗還真需要有相當技術。

而第二個可能,是報社要表達某種強烈的立場。日治時代,台灣人辦的報紙原稿需送審,三不五時還刪改、抽稿,有時就乾脆開天窗抗議,大概多少有些「刪那麼多,我沒文章可放,歸氣空白給你看」的意味。說得近一些,1994年8月16日自立早晚報發生的「民選總編輯」事件(註1),晚報當天頭版就開整版的天窗,表達爭取報社內部新聞自由的立場。

說這麼多,總歸開天窗並不是常態、通常也並不可喜。這位老師直言願意捐稿費、只要求報紙留個白開天窗,表面上看來像是荒謬,實質上卻恰恰呼應該文的標題──安安靜靜最大聲。

有的時候,沉默比高嚷更有力;尤其是在這個眾聲喧嘩、卻是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時代。我們太習慣失焦的強烈口號、片斷而錯亂的主張,忘記了社會一如人生,永遠有無限的灰色地帶。總是這樣非黑即白,我們也不必冀求什麼共識、什麼平安歲月,這個島是動盪不完的。

再說這個想暫時停筆留白的專欄寫作者。我覺得很有趣:寫作這檔事,總是懂得偶爾煞車的人,比蒙頭向前衝(不論基於什麼動機)的人寫得可長可久。

拿中國時報的三少四壯專欄(真是不得不點名)來作例子,九把刀的文章出現的時候,我常常看得大皺眉頭:九把刀不是沒有才氣,相反地,他筆意縱橫,很多點子和翻案的想法也往往令人拍案叫絕。然而,一個寫作者即使有再高的文采、再多的努力,在短時間內大量製造文字都是件可怕的工作(想想寫論文吧……)。別說可能過度消耗才情和寫作的慾望,即使真寫出來了,粗糙而未經充分琢磨的文字、新穎卻周密不足的題材──噢或者甚至是不知所云、不明其義的囈語──不僅斲傷讀者對作者的信任欣賞,久而久之更易養成作者欠缺自我要求的浮濫習氣。這對作者讀者都不是好事。寫得快寫得多固是功夫,然而曹雪芹一輩子不也就一部紅樓夢!再看看倪匡早期作品的筆酣墨飽、奇想紛呈和後期的空白蒼弱,衛斯理無異於具有特異功能的巴士大叔(註2),你能掩卷而不感遺憾麼?

報紙開不開天窗我沒意見,作者偶爾放空、讓自己和讀者都能略事喘息再出發,倒是真有必要的。

註:
1.事件始末可見台灣記者協會網站上的〈內部新聞自由的理論與實踐〉一文。

2.「巴士大叔」是這支短片裡的主角,是個新興的成語──大概和「三隻小豬」、「杜正勝」一樣具有時代意義──指的是不分青紅皂白、亂發牢騷罵人的歐吉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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