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oyi's Weblog

我不擅寫影評，對「寫出有深度的影評」更向來沒有野心。或者該這麼說，看電影對我來說只是消遣；選商業片歇歇腦筋正合適。要我全神貫注、在藝術片裡挖掘神秘隱晦的暗喻，姐姐是不幹的──猶憶「臥虎藏龍」上映時，某影評人把李慕白玉嬌龍短兵相接的洞穴，解為「溼暗的石窟正代表女性的陰道」云云，真令我嘆為觀止。

話說在先，我並未意圖否定上述觀影角度。看電影一如閱讀、聽音樂，都是很私人的事；喜歡哪些類型、打算用什麼眼光詮釋，自然也是青菜蘿蔔、各有所好。只是想說明在先：因為我個人低俗的看片品味，所以我心目中的好電影代表的是影像化的好故事。豐富細膩、步調流利者佳，至不濟也得敘事平順、情節（大致）合理；如果連故事都說不好，不論導演再有想法、攝影美術再有風格，一概等同燒焦的佛跳牆：材料本身很優，問題是煮出來很難吃，失敗。萬一不幸連技術面都奉欠，那簡直就像是豬腸裡沒洗乾淨的屎，失敗中的失敗是也。

「亡命感應」（Premonition，2007）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一部片。

（注意：以下有劇情洩漏及最後結局，對於本片還有期待的請從後面出口出場，洗手間在右手邊，謝謝。）

琳達（Sandra Bullock飾）是個家庭主婦，和丈夫吉姆（Julian McMahon飾）育有兩個還在念小學的女兒，生活和樂；但夫妻感情略嫌平淡。某個星期四，琳達送一對女兒上學後照常運動、整理家務，警長卻突然捎來丈夫車禍死亡的惡耗。這對她簡直是青天霹靂，急召母親來幫忙照顧孩子與處理善後，當夜她帶著淚痕在客廳入睡。

早上她在臥室床上醒來，下樓卻發現應該已死的丈夫，正好端端地在廚房吃早餐。她覺得丈夫的死訊只是一場惡夢，度過了平凡的一天。誰知道睡醒之後發現當天正是丈夫的葬禮，大女兒臉上還有多道未癒合的割傷……浴室裡有不知是誰的藥丸、處方者是不認識的醫生；丈夫的女同事舉止怪異，而自己每次醒來都不知道今夕何夕、週遭人事物真假難辨。她終於省悟過來，她的生活陷入了錯誤的時序，事情的因果之間莫名錯誤與混亂：得知丈夫死訊時的驚訝和悲傷全是真的，然而造成死亡車禍的元凶……原來是自己。

要說我為什麼不喜歡這部電影，大抵上有三個理由：運鏡、選角，還有故事哲學。

運鏡令我討厭的理由很簡單：為了表達琳達的慌亂、恐懼或奔跑時的速度感，鏡頭經常急速晃動。或許是我不懂得欣賞跳躍的美感，然而我相信看到一半就「暈車」的人絕不只我一個；汽水沒心情喝、爆米花剩下大半盅，離開電影院還差點吐在門口。

好。運鏡的部分很有可能是導演和攝影的巧思（雖然我適應不良），選角可就未必。這部電影嚴格來說沒有男主角，畢竟可憐的丈夫吉姆，是個開場十分鐘大家就知道他會領便當的角色。因此，唯一真正的主角戲份，就著落在Sandra Bullock身上。

照實說，我對Sandra Bullock的印象還停在她早期的作品：捧紅Keenu Reeves的捍衛戰警（Speed，1994）、和Bill Pullman合演的愛情小品二見鍾情（While You Were Sleeping，1995）……中間穿插幾部笑鬧喜劇，沒了。再來就是有奧斯卡光環的衝擊效應（Crash，2004）──這部戲本來也不是單一角色表演的舞台，姑且不提。綜合以上所述，我得出的結論是她適合演搞笑的迷糊傻大姐（註一），像是身兼臥底警察和選美皇后一類的還可以，要說到演技、說到深度、說到含蓄內斂、收放自如……抱歉，只怕連Dakota Fanning（註二）都要贏她一截。

正因如此，我覺得讓她來演身陷家庭巨變的無助主婦，非常沒有說服力。這個角色的外在動作不難揣度：喪夫、女兒重傷，表現得悲痛、憤怒、難以接受、甚至帶點歇斯底里確實都很正常。然而，主角隱微的思緒和性格，才是最具表現力的重點：結婚多年，夫妻間的情愛和信任已隨時間磨損，對丈夫出軌的懷疑和恐懼主宰她的行動，那種患得患失的無力感可不是演一幕強迫丈夫說愛、再演一幕向神父告解就可以糊得過去的。Bullock在這些深沉處的表演，盡讓我覺得搔不著癢處；更別提何以女主角在演到一半已經發現時空脫序，卻連每天早上醒來、想辦法弄清楚「今天是星期幾」，都要到快結局了才想到。而「丈夫死了，卻因為生前最後一次親熱，而留下愛的結晶給未亡人作紀念」這種橋段，連羅曼史都用到不想用了啊……

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，就是故事哲學。我不太能理解說故事的人（不論是導演或編劇）對這部片的期待是什麼，但一個老掉牙、愛之適足以害之的「驚訝」式結局，再扯上些神父開示珍惜有涯之生、找到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──恕我直言，這和雙瞳最後的「有愛不死」智障的程度簡直等量齊觀。我並非否定感情的價值，也認為把握時間、珍惜所愛確實是我們畢生必須努力執行的課題──但假如生命中的悲歡離合都已經是註定好的、吾等渺小無力僅能坐視發生，那麼女主角整個星期如拼圖般的錯亂、後事反為前事因，難道只是為了學會這等課題所必須付出的代價？她不管努力掙扎或者坐以待斃，最後都是個死（當然是死老公不死自己啦 XD），那奮力抵抗命運又有何用？所有未解的問題都留在那個她大著肚子離開舊居的畫面，表面上是巧妙地規避了解釋本片科幻成份的責任，然而正因為沒頭沒尾，片子的核心就空著一塊永遠無法填補的空白。

溫情希望和生命冷酷間的反差，拍得好是鮮明，拍壞了就是矛盾；跳躍的敘事節奏，拍得好是疏密有致，拍壞了就是一筆爛帳。本片正是絕佳的負面教材。

註：

1. 我覺得這和外型、實力都有關係，被定型嘛……如果應用得好，未嘗不是件好事。想想歌蒂韓吧。

2. 中譯達坷塔．芬妮，是近年來我看過最好的兩位童星之一。主要作品有：他不笨，他是我爸爸（I am Sam，2001，with Sean Penn，演出時她才七歲）、槓上富家女（Uptown Girls，2003）、火線救援（Man on Fire，2004，with George Washington）、捉迷藏（Hide and Seek，2005，with Robert De Niro）、世界大戰（World of Wars，2005，with Tom Cruise）等。另一個我很喜歡的童星則是海利喬奧斯蒙（AI、the Sixth Sense等）。